她还学了一点琴技,偶尔出门也能冒充个音修,有时也会在小院里拨弄几下琴弦,伴着朝露烟霞,春日桃花。薛宴惊收起剑,伸了个懒腰,眼看时辰差不多了,便准备去六师兄院子里蹭饭。“小师妹!”方源与她十分心有灵犀,她刚生出这个念头便听他在四明峰高处呼唤,“我要做糖醋鱼,帮我去寒潭里捉两条鱼回来!”“好!”薛宴惊高声应了,步行至山边,纵身一跃,坠到最下方时足尖轻点,落在小舟之上。她用篙杆在岸边一点,纵舟往寒潭中心而去。自此天地一虚舟,何处江山不自由。作者有话说:醒来明月,醉后清风——元好问《人月圆》;花也杯中,月也杯中——辛弃疾《一剪梅·中秋无月》51◎降神◎薛宴惊拎着两条鳜鱼, 敲开了六师兄的院门。方源笑着迎上前:“桃花流水鳜鱼肥,你倒是会吃。”春水初生、桃花汛涨之时,正是吃鳜鱼最好的时节。薛宴惊看向桌上的三副碗筷:“还有谁要过来蹭饭?”“你三师姐。”方源拎过鳜鱼, 准备去厨下收拾。他话音刚落,便有人敲响了院门。薛宴惊打开门,笑望门口的女子:“三师姐!”“乖。”燕回握了握她的肩。“菜还没好, ”方源招呼她, “先坐下用些点心, 等我一等。”燕回却摇了摇头:“我还有事,要和大师兄一道出门一趟,来和你们打声招呼, 你们吃吧,不必留我的份了。”“什么事这么急?”方源奇道, “连吃口饭的工夫都没有。”燕回微微蹙了眉:“修真界出了一件大事。”“什么事?”燕回似乎迟疑了片刻,轻叹了口气:“也罢,反正你们过段时日也该听说了,是……降神。”方源讶然:“降神?降的是什么神?从哪里降的神?”“还能从哪里?”燕回指了指天空,“千万年来头一遭。”“真的假的?”方源不敢置信,“从未见过飞升的仙人还能再返回人间, 莫不是骗子?”“我和大师兄就是去验证这一点的,九州三界各大门派都派了人,”燕回抱着剑, “是真是假, 届时自有分晓。”“这可真是桩稀奇事。”方源一边感叹,一边将处理好的鳜鱼送进锅里。燕回翻了个白眼:“倒是不耽搁你吃东西。”“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, ”方源向锅里撒调料, “我们跟着急什么?”“就是。”薛宴惊咬了一口桌上的山楂锅盔, 点了点头,深以为然。燕回看着这不靠谱的师兄妹两个,笑着摇了摇头,离开前又想起什么:“对了,再有几日工夫,你们二师兄就要出关了。”她说完便挥了挥手,扬长而去,独留方源愁眉苦脸起来:“小师妹啊,要不要跟我出去躲一躲?”“躲什么?”“躲你二师兄,上次他出关时,我和他打赌输了,欠他一顿木头宴,你也知道,二师兄那人喜食木材,”方源忧愁道,“但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给他做这顿饭,怎么想都是对我的手艺的一种侮辱。”“就按平日的菜式来呢?”薛宴惊提议,“比如现在做糖醋鱼,就往汤里扔根木头,炖排骨的时候,也炖根木头进去,这样木头入了味,余下的菜我们也能吃。再来个凉拌树枝,清蒸树皮什么的。他都吃木头了,想来对口味也没什么太大要求。”“这个思路可以啊,”方源惊叹,“小师妹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厨?”“没有。”薛宴惊断然拒绝。“……”“但我随时可以帮你打下手,”薛宴惊笑着看他,“还躲不躲二师兄了?我原本也打算这两日去挑个任务的。”方源观察了下火候:“也好,我也有一段时日没去做任务了。”用过膳,二人一道去潜龙殿挑了封孩童失踪的信件,近年魔、修二界联合打压鬼族,人间鬼物出没倒是少了些,不过无论其中是否鬼族作祟,帮人家找回孩子,总归是好事一桩。二人径直奔赴凡间而去。人间芳菲已至,江水绿意堪染,两人沿堤而行,见得不少出门踏青的凡人,青盖骅骝,马踏春泥。一路行至来信者所在的韩江城,进了城门,融进了人流,两侧行人都已换了春衫,一片柳绿桃红,街上市列珠玑,车马骈阗,与山中清寂自是不同风景。两人迅速融入红尘,沿街问了路,敲响了马府的大门。见仙师至此,马家人自是感激涕零,连忙把人请了进来。方源问起失踪的孩童,马家下人却用木轮椅推出个七八岁的孩子来。
“这是?”“犬子失踪后,我遍寻不至,不但报了官,还连忙向贵宗寄了信,”马父解释道,“可几日后,这孩子又凭空出现在自己的床铺上,只是……”他面色不忍,但为了让仙师了解情况,还是给了下人一个眼神。下人会意,俯身挽起孩子空荡荡的裤管,薛宴惊定睛看去,只见那条小腿上所有血rou皆已消失无踪,唯余一根白骨支棱在原处,被这孩子圆润的上半身一衬,显得分外突兀。他的家人都转开脸去,想是目不忍视。方源半蹲下身子察看:“有刀削的痕迹。”这孩子也许是被吓傻了,一问三不知,对于这段经历什么都说不出来。方源给师妹传音:“你能否察觉到府里邪气?”薛宴惊闭目半晌,摇了摇头,自魔、修二界达成和平后,鬼族面对两界的联合剿杀,也拿出了不少对策。十年前,她这一招探邪气在鬼族面前屡试不爽,但如今它们会佩戴一种屏蔽自身气息的法宝,隐匿在凡界,极难被发现。方源起身,对马父道:“请带我们去看看令郎失踪的地方。”马家人自然依言照做,把他们引入一个房间,屋中布置算不上奢华,却也极尽舒适,高床软枕,丝绸锦被,床边小几上还摆着一盆食梦草。薛宴惊点了点那笼子般的草叶:“我也有一盆。”“我知道,”方源在房间内四处搜寻,“上次你不在,刚出关的二师兄饿得嗷嗷待哺,差点把你那盆草吞下去,还是被我拦下的。”“还有这等事?”薛宴惊想起了什么,“等等,那段时间我门板少了一扇,是不是他吃……”方源沉痛点头。“……”两人在房间里搜寻一圈,一无所获,薛宴惊又看了一眼那盆食梦草:“总觉得它和我那盆有些不一样。”若问哪里不同,她却又说不出。两人暂且退出房间,薛宴惊与马家人商量:“今夜不要让孩子睡在这间房里。”“哪里还敢呢?”马父连连摆手,“我们原本还想着要不要把这间房用沙土填上呢。”“师妹,你是打算……”“嗯,等入夜再说吧。”马家给二人提供了一间安静的院子,以供他们等待。方源喝了一口下人备的茶,闲来又和师妹聊起了燕回口中的降神:“人间出现神仙,这怎么可能?”“事情闹得这么大,九州三界都派了人去,想来是有什么凭证。”“能有什么凭证呢?玉牒金册?”方源笑了笑,“这玩意儿可骗不过众修士,难道是……”“毁天灭地的实力,”薛宴惊猜测,“想证明自己是仙人,很简单,拿出实力就好。”方源心下莫名微悸:“仙人应当都是好人吧?心怀天下、悲悯苍生的那一种?”“何以见得?”“往日修界飞升的那些大能,不都是心性极佳之人吗?”方源掰着手指给师妹一一盘点,“衡阳君于旱灾时救济过苍生;清荷剑仙为了护佑百姓,与为祸人间的鬼族对战数日,险些力竭而死……”“但愿吧。”方源单手支颐,生出美好的幻想:“如果真的是仙人,下界来做什么?来拯救苍生,帮我们覆灭鬼族吗?”“也许是帮鬼族覆灭我们呢?”薛宴惊耸了耸肩,信口乱说。方源拿果子扔她,被薛宴惊一把接住。听了她可怕的猜想,方源安静了一会儿,又耐不住寂寞,找师妹聊天:“你说仙人是什么实力啊?肯定比渡劫大乘的修者还要厉害得多吧?放在咱们这里,大概有一统三界之能?”薛宴惊笑了笑:“一统三界有什么意思?”“瞧你狂的,”方源也笑了起来,“连一统三界都看不上?”“连我都不想一统三界,仙人都成仙了,想来该有点更高的追求吧?”“你啊……”方源伸了个懒腰,“算了,不想了,八字还没一撇的事,就算真的有个坏仙人,也有仙门各大高手和叶将军那等人在前面顶着,轮不到你我cao心。”“他们若顶不住呢?”薛宴惊望着树上的青虫身子一拱一拱地爬动,随口接话道。“若连他们也顶不住,那三界也就差不多要覆灭了,我们cao心也是无用。”方源的逻辑十分圆融。薛宴惊非常随意地和他碰了碰杯:“敬无用。”“……你在乱敬些什么鬼东西?”待夜幕终于降临,月上柳梢之时,薛宴惊步入马府孩童的卧房,熄了灯,躺在床上,看了一眼床头的食梦草,闭目养神。清醒地躺了大半夜,却无事发生,她想了想,放松下来,让自己沉入梦乡。薛宴惊是被手腕上的轻微刺痛惊醒的,借着月光看去,只见那床头的食梦草已经连根从花盆里跑了出来,狠狠地在她腕上咬了一口,创口立刻传来一阵麻痹感。食梦草见已得逞,猛地张开血盆大口,越张越大,大到笼子状的草叶早已碎裂开来,只靠几道血丝相连接,它才一口将薛宴惊吞了下去。她觉得自己在这张巨口中下坠了很久,正落在一个桌台上,薛宴惊张开眼睛,才发现自己身下是一块巨大的砧板,而两个鬼族手里拿着菜刀,正盯着她看:“总算来了个瘦些的,上次那个吃得我好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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