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已经到了,阿公还没来,上头陈先生在演讲,叶应澜脑子里是早上吃早饭的时候,阿公抱着嘉鹄一直不撒手,跟着余修礼和余嘉鸿,一遍一遍地叮咛,而嫲嫲?嫲嫲是强颜欢笑。叶应澜最近满脑子都是为了组建兴裕行赴国内团队而奔忙,大家报名踊跃,但是有些还是刚刚进来学徒工,本身能力还不到,况且要是老师傅全走了,车行和修理厂怎么办?接下去铁路全断,全靠汽运,上辈子自己带队一走,很多事情没有好好安排,到了人员物资都缺,这辈子她虽然准备做得已经算得上充足,只要略微想想,还是会骂自己是猪脑子,依旧会发现很多事情没想周全。因此家里的事,她有些疏忽了。叶应澜想起自己撞前来滋扰车行的那个日本人,在天时地利下引起的民愤,从一定程度上也起到团结华人的效果。阿公这个威望,他是认为儿孙都有出息了,他认为自己退居海外,还不如舍了这把老骨头?“天……”叶应澜想到这里,她已经没心思聆听陈先生的教诲。她的目光在寻找余嘉鸿,他那么聪明,怎么也没想到呢?余嘉鸿是工作人员,他刚刚在这里,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忙了。公公应该是和阿公一起来,公公也没到。叶应澜心急如焚,一转念又觉得公公和丈夫只怕是知道了,他们俩也是这件事的参与者。这?叶应澜告诉自己要平静,既然阿公已经决定了,自己也只能当成没猜到,她镇定地看前面。果然,按照排程上余敬堂是傍晚,叶应澜和蔡月娥婆媳带着嘉鹄来送晚饭。余老太爷面前摆着脑花汤和姜母鸭,连宝贝小孙子都没心思逗弄了。姜母鸭是老家味道,偏偏余老太爷不喜欢重姜。陈皮五红汤里泡着猪脑?月娥都做了余家二十多年的老媳妇了,他们老两口的口味早就熟悉了,怎么就?余老太爷胡子一翘,一道眼神看向儿媳。蔡月娥低头:“爸,妈让做的。”婆婆也真是的,公公这么威严,这不是让她难做吗?叶应澜正在给父子俩摆饭菜,有鱼有虾,还有一盘海蛎煎,另外还有一砂锅的鼎边糊,空气里就是鲜香的味道。余老太爷吸了两口气,他说:“给我来一碗鼎边糊。”
“妈说,您喝五红汤补血。”余嘉鸿端着碗,碗里是鼎边糊,里面还有一大块海蛎煎,他坐在阿公的床沿,笑:“阿公,嫲嫲一片心意,五红汤补血,姜母鸭补虚。”余老太爷看着大孙子这个混账东西,还故意凑近了让他闻香气。爬在阿公床上的嘉鹄说:“嫲嫲说,阿公要多吃猪脑,吃什么补什么?”余老太爷又看这个小东西,跟他哥一样,不是好东西。余修礼过来端起碗:“爸,我来喂您。”家里有佣人,医院有护士,余修礼要亲力亲为伺候父亲。老太爷看着孝顺儿子,说:“放下,我一只手能动,我自己来。”老太爷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比大姑娘还秀气,总算是吃了一半,也算是完成了任务,擦了擦嘴:“我吃好了,也没什么大事,医生说了在这里看两天,要是不发烧,就回家了。你们也早点回去。”“阿公我留下陪您。”余嘉鸿说。余嘉鸿这么说,嘉鹄索性躺下:“我也要陪阿公。”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孙子,余老太爷止不住笑,他侧头:“弟啊!跟爸爸妈妈、哥哥嫂嫂回家去。阿公没事。”余修礼把嘉鹄从床上抱下来:“下来,你跟阿公睡,阿公就别睡了,给我回去。我在这里陪你们阿公,做儿子的还没孝敬老子呢!哪儿轮得上你们做孙子的?”叶应澜和蔡月娥收拾了碗筷,老太爷催儿子也回去。“爸,我这是给我儿子做榜样呢!”余修礼说着送他们出门。“月娥!”老太爷把儿媳妇给叫住了。“爸。”“明天给我做猪肝粥,补血的。中午呢!一鸽胜九鸡,人参黄芪炖鸽子,晚上咱们泉州的当归牛rou汤。”他先提,看老太婆还给他乱开菜单。蔡月娥笑:“知道了。”晚上余修礼,给父亲擦身,扶着父亲起来,蹲下给父亲洗脚。“修礼啊!”“爸。”余修礼手里拿着擦脚布,抬头看父亲。父亲做这个决定,就是要将他自己树立成华商的Jing神领袖之一。在其他时期这样做,是收获名利,这个时候这么做,就是完全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。兴平号平安归来,虽然英日两国草草收场,但是日本方面丢了大面子,拿英国人没办法,难道还不能收拾他们余家。这事还未平息,他爸又策划了这么一桩,这个所谓的暗杀,明天早上就会消息铺天盖地,指向自然是投降派,这无疑是火上浇油。明明接下去的日子危险异常,他爸站到了最前面,就不能走了。余老太爷看着儿子,笑看着他:“你还年轻,我想做祖祖,但是我更想你做阿公。咱们爷俩总得有一个留在这里,否则我们都跑了,怎么对得起兴泰这么多跟着我们吃饭的人?明日报纸大书特书,我的威望必然更上一层,我留在这里,比你留在这里更加有用,再说了,我跟你叶叔商量了,叶家没有成年的儿郎,他也走不了,我留下来和他作伴。让你妈先带着嘉鹄和你叶家婶婶一起离开。”余修礼点头,眼泪落在了脚盆里:“爸,说好的,你和妈走。”“你的孝心我知道。可你……也得为月娥他们娘几个打算。嘉鸿和应澜回国,那是有担当。不过,日本从北到南想方设法切断的中国对外的补给线路,在这条路上运输,只怕是……若是他们有事,你也……到时候,你想过嘉莉和嘉萱吗?没了你这个父亲,找人家要认输三分。我和你妈老了,修义还念着兄弟情分,珍娘这些年却一直认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偏袒长子。你想过月娥母子吗?”“我知道了。”他绞干了擦脚布,替父亲擦了脚,扶着父亲躺下。余老太爷失血了,本来就累,没多久就传出了呼噜声。余修礼看着父亲,他做好了准备,他原本的打算是嘉鹄跟父母去美国,月娥说要陪他倒底,这次从仰光归来的路上,儿子跟他和克拉克分析未来的形势,欧洲战场不容乐观,英国开启殖民时代以来,一直在扩张,大英帝国经过了欧战,这次还要本土作战,肯定很难再维持这么大的版图。印度是大英帝国皇冠上的明珠,英国无论如何都会力保印度,星洲这个地理位置太过于紧要,南洋又是华侨聚集地,日本侵略之所以这么艰难,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南洋华侨给国内输血,趁着欧洲大乱,南洋本来就在日本的战略中,入侵南洋是时间问题。他跟克拉克商量好,到时候他送月娥去印度避祸,自己留下。已经说好了的,临近出发,父亲却做了这个选择,父亲说的他哪儿没想过,但他是余家长子,这是他的责任。余修礼辗转反侧,直到天微明,才将将睡着,没多会儿,护士进来看情况,他爸这个年纪了醒得早,他也没法睡了。老太爷刚刚洗漱好,儿子扶着他下床走路,肩膀上的伤口牵扯着疼。“爸,要是疼的话,还是去床上吧?”“我走走,一把老骨头了,躺着腰酸背疼……”正说着,他从窗口看孙子陪着老妻走了过来,他说:“快,快,上床!你妈来了,告诉她,我大半夜没睡,刚睡着。”余修礼扶着他爸上床,余老太爷还让儿子把毯子给他盖上。老太太一双小脚走路很慢,她进来的时候,坐在沙发上的余修礼还特地比了个手势:“轻点,下半夜才睡。”老太太坐下轻声说:“我给他做了金包银,他冷了的话,总归不太好吃。”床上的老太爷动了动,余嘉鸿说:“阿公醒了?”老太太站起来走上前看,老太爷假装刚刚睡醒,说:“怎么来得这么早?”“玉兰婆婆说嫲嫲四点就起了。”余嘉鸿说道,“嫲嫲知道您昨天晚饭没好好吃,可心疼了。”老太太这会儿又转过身:“谁心疼他?”余嘉鸿去扶阿公起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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