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徐复祯抬眸一看，来人一袭素衣，更显得眉目乌润隽朗。此刻，他脱下外面穿的石青色松鹤纹罩袍递与书吏，人却朝她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&esp;&esp;真是……怕什么来什么。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微微垂下眼眸。按理，她该起身与他见礼，然而一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，将她牢牢地定在了椅子上。

    &esp;&esp;霍巡也不多礼，径直在她身边的太师椅坐下，又自顾斟了两杯热茶，一杯推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的视线正好看着那七分满的金色茶汤轻轻晃荡，碧青色的茶叶如悬针般漂浮着，被白雾般轻薄的热气笼罩，在茶汤中显出朦胧的意韵来。

    &esp;&esp;霍巡开口打破了沉默：“听说女史是来改庙号的？”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收敛了心神，强调道：“皇后娘娘不喜礼部呈上去的庙号，是以遣我代为传达。”

    &esp;&esp;霍巡问道：“皇后娘娘缘何不喜？”

    &esp;&esp;这要她怎么说……

    &esp;&esp;是说皇后觉得“熹宗皇后”不好听、将来写到史书上不好看；还是说皇后觉得这是成王故意抹黑？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斟酌道：“皇后娘娘觉得‘熹’字不妥。”

    &esp;&esp;霍巡又道：“何处不妥？”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抬眸看了他一眼。他正看着她，对上她的眼神却并无丝毫回避，虽说没了昨日在灵堂的冷肃疏离，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，正等着她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沉默了。有何不妥？她还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&esp;&esp;心下不由暗自叫苦：皇后这都指派的什么差事呀，她还没做过这么不占理的事呢！

    &esp;&esp;霍巡见她不开口，便缓缓道：“盛安帝即位十二载，朝纲废弛，冤狱迭出；徭役重赋，穷兵黩武，庶民手中土地减至半数，在籍人口锐减三百万；新起宫殿百余间，耗资千万之巨；对外战役数十起，胜者十无三四。所取‘熹’字，并非诋毁。”

    &esp;&esp;他这番言辞有理有据，已经把徐复祯说得心服口服。

    &esp;&esp;然而斯人已逝，是非功过自是分明；这个庙号的择选，说白了还是皇后为着脸面和成王角力罢了。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顶着皇后的差使，此刻也只好硬着头皮为盛安帝找补：“其实先帝也未必就那么不堪，盛安朝建的宫殿可泽被后世帝王；对外战役多为抵抗外族入侵，虽败却好过不战而降；至于人口锐减，那是因为吃了败仗把城池和人口都抵出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&esp;&esp;说到后面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出声，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又连忙整肃神情。

    &esp;&esp;霍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，那双乌浓的眼眸里也染上了一层淡薄的笑意。

    &esp;&esp;他正准备开口，忽然外头响起一阵鸣玉般清脆的声音：“介陵哥哥！”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循声望去，只见帘外一阵风起，伴着那娇柔清妙的声音，一个挽着流云髻、身着白绸绣花暗纹襦裙的少女翩然而至。

    &esp;&esp;是在灵堂见过一面的成王长女沈芳宜。

    &esp;&esp;她手里提着一个黑漆描金彩绘竹丝食盒，笑盈盈地对霍巡道：“介陵哥哥，我听说你一早便来了值房，正好我今日进宫，特地送些膳点过来给你吃。”

    &esp;&esp;说罢，将那黑漆食盒放在徐复祯和霍巡之间的桌子上。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动作落到那食盒上。

    &esp;&esp;介陵哥哥……徐复祯有些酸溜溜地想，她都没这么亲密地叫过呢。

    &esp;&esp;沈芳宜的目光也望向了徐复祯。

    &esp;&esp;她微扬着下巴，有些骄傲地说道：“你是什么人？”

    &esp;&esp;徐复祯慢慢站起来朝她行礼：“坤宁宫女史徐复祯见过郡主。”

    &esp;&esp;沈芳宜一听是坤宁宫的人，准备晾她一晾，于是受了她的礼却不叫起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