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岁。国企会计。已婚已育。
林静的人生是一列火车,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将去往哪里。
镜子里映着一张苍白的人面。林静长得不美,是只有三姑六婆介绍对象时才会夸一句清秀的平庸。她试着对自己笑了一下,那双还算漂亮的眼睛弯起时,会伸出几条枯枝般的细纹,眼下茶褐色的青晕随着笑容,匆匆上涌。
不想多看了。林静把镜子盖在桌上,去叫她五岁的儿子起床。小孩子的脸红扑扑的,白糯糯的一团,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,像是剥开刚煮熟的鸡蛋壳坦露出怯生生的纯白内里。林静轻声细语地唤他起来,无视馋睡孩子的撒娇,确认他醒了后,才去盛粥。
电饭锅喷着蒸汽,发出滴滴地叫声。林静将热乎乎的白煮蛋剥好了,埋在粥里。
她已经不再年轻了。人总是觉得自己还算年轻,日子过得像用掌心盛起一捧水,不知不觉间飞速地顺着指缝溜走,再回首时,就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。
老去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没有希望。早年那些云朵般轻飘飘的梦在成熟中坠落,被生活踩成一地廉价的塑料泡沫。过去无法忍受的苦都已经习惯,令人恐慌的不确定飞速褪去,化为沉甸甸的既定。
她突然发现自己也就这样了,未来明明白白地劝她得过且过:只要循规蹈矩,生活就不会艰难。
林静弯着腰,向往常一样趁着儿子吃饭的空档,准备简单地收拾一下屋子。
小孩子迷迷糊糊地埋头吃,闭着眼问她:爸爸去哪了?爸爸说星期日可以去游乐园。林静恰巧在沙发缝里摸到了一只打结的避孕套,针扎似地缩回了手。
我过会儿打个电话问问他吧。爸爸为了给琪琪赚钱买好吃的,一直在很努力地工作,琪琪要体谅爸爸哦。林静勉强敷衍着。她努力不去看那只避孕套滚着的粘稠ye体,指甲捏起尾端打得结,扔进垃圾桶里。
琪琪嘴里还塞着鸡蛋,含含糊糊地说知道了。他终于睁开的圆眼睛,像是最新鲜的夏黑,shi漉漉的天真。
林静背过身去,假装整理抱枕套。她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指尖,突然觉得很委屈,只得深吸了好几口气,才将泪意憋回去。
年末的财务部像铁锅里不断翻滚的炒饭,整个办公室热火朝天。林静笑着向每一个老员工解释他们个人报销没通过的原因,请、谢谢和麻烦说得舌头都要打颤了。中午借着尿遁去货梯口拿在APP上订好的菜,回来又继续淹没在大河小山似的凭证和发票,下班时揉着酸痛的眼睛,感觉自己都快被工作腌入味了。
林静提着几个大塑料袋来到电梯口时,一个男人正在等电梯上来。
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银灰色枪驳领正装,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细框眼镜,领带是带着暗纹的黑,别着银质的领带夹,汉诺威结依然端正。哪怕在社畜现行的六点钟,仍不失一派金融Jing英模样。
林静认识他麦肯锡派来的咨询顾问,偶尔会问她要一些材料,是那种不小心微信只备注了英文名和姓,就连中文名都不知道的认识。
她惯例性地打了个招呼,为了防止自己念错他的英文名,谨慎地选择了肖先生这个称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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